神户的樱花 令人神往而怀念

　　樱花盛开的季节，我乘上东航的班机，降落在大阪的关西机场。我是作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师，受聘于神户市外大，讲授中国文学的。

　　翌日，晨光辉融，翠鸟啾鸣。启窗探视之际，只觉得阵阵馨香，扑面而来，似桃非桃，似梅非梅，浓淡相宜，沁人心脾。原来是楼南小园林里，三两棵满花之树，亭亭玉立，灼灼丰姿。我一下幡然醒悟，这是遐迩闻名的日本樱花、东瀛国度的精神之花。满树的花朵，宛如铜钱，成千上万，遮枝盖叶，红里透白，白里渗红，蓬勃旺盛，生机盎然。顿时，著名作家冰心的《樱花赞》、刘白羽的《樱花漫记》、杨朔的《樱花雨》，美文篇篇，恰似花蕾绽放，接连涌上心头。我取出照相机，离屋漫步，欣赏周遭樱花绽放的美景。

　　不知不觉，来到了一无校门二无围墙的神户市外大。沿着高树相拥的斜坡，缓缓踏入花园式的校区。这里的樱花树成林成片，花深似海，遍布校园各处，棵棵蓬勃，枝枝繁秀，争奇斗艳，堪称扶疏丰腴，名花风流。樱花树下，不乏勤奋晨读的日本学生。清风裹着花香，传送着不同语种的朗读之声。我循着熟悉而亲切的中文乡音，疾步前去，但见一位手拿书本、身穿牛仔衣装的娇美女学生，正凝神独步，口中念念有词。偶尔飘舞的零星樱花，轻盈地散落在她的发际、肩头。相互问好之间，我欣喜地感到，女学生爽朗大方，汉语标准，其芳名叫桥本，家住九洲农村，现为神户外大汉语系一年级研究生。虽然学的是语言，但偏爱中国话剧。去年还组织同窗学友自编自演了老舍的名著《茶馆》，很是轰动；此刻她正背诵着剧作家曹禺的《日出》中的台词，准备再过一把中国话剧之瘾。桥本说得很动情，听说我是新来的中文教师，马上邀我抽空帮她们排练排练。接着又高兴地对我说，她常去学校旁边的社区，为赴日的中国人辅导日语。半个月来，为消磨闲暇之寂，我常去社区，不意真成了桥本的学生，她前后教了我一个学期的日语，令人感动。我想，初到日本神户，有意趁兴赏樱，无意巧遇桥本，人生似乎还挺有意趣的。

　　几天后，我在外大为汉语班学生正式开课，首讲之课便是冰心的《樱花赞》。作家咏物抒怀，以优美的文辞，借扶桑名花，盛赞其鸿烈秉性，讴歌崇高的中日友谊。日本男女学生认真听课的神情，分明洋溢着一种民族的自豪感。课后，我以《我眼中的樱花》为题，让大家写篇作文。学生们敞开心扉，真实地描述了五彩缤纷的樱花世界：有的说樱花是爱情的象征，有的说樱花体现了勇武精神，有的说樱花是友谊的使者，也有的说樱花是自然美的化身……有个叫原野学吏的男学生写得更为坦诚，他在作文里说，他家的房前屋后种满了樱花树，每年春来花开，香满四野。父亲是寺庙里的带薪和尚，每天早出晚归，以养家小。父亲特别喜爱樱花，每年落花时节，他会将满地的花瓣扫拢在一起，然后恭敬地抛撒在潺潺溪水里，似乎在追忆着什么。年年如此。后来才知道，他父亲的确在纪念当年一个叫花子的恋人。恋人是樱花初绽时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夺去生命的。樱花，寄托着他父亲对爱的无尽绵长的思念。我把原野学吏的作文在全班作了讲评，引得大家唏嘘不已。原野学吏对汉语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在我的辅导下，他参加了兵库県(相当于省级地区)的汉语演讲比赛，获得第一名。接着，又参加了全日本高校汉语演讲大赛，进入前三名。获国家免费资助，作为中日交流的留学生，保送去中国大学读书。21世纪初叶，原野学吏如愿来到北京，进入中央戏剧学院深造。

　　在神户市外大工作、生活数天，樱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居所窗外的樱花，一天比一天开得热烈，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樱花之香。然而，樱花的花期非常短暂，花开花谢，虽然轰烈，前后却不会超过10天。有位日籍教师告诉我，神户市最好的赏樱去处，莫过于六甲山北麓的有马町风景区。那里有关西地区最古老的有马温泉，与下吕温泉、草津温泉并称日本三大名泉。我心里一动，决意前去游赏。

　　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六，我冒着濛濛细雨，来到了古色古香、风光旖旎的有马温泉。据史料和传说，有马温泉为佛教僧侣所建，已有3000余年历史。当年，曾被明朝神宗皇帝诏封日本国王的丰臣秀吉在此休养过，有马温泉也见证了蒋介石向宋美龄求婚成功的风流之举。有马温泉遍植青松树与樱花树，有高大苍虬之态的，也有低矮秀拔之姿的，树龄品种，参差相长；道路边、房屋旁、山坡上、溪水畔，樱花树更是无处不在。烟雨笼罩之下的樱花，锦簇花团，越发晶莹剔透，姿色动人。尽管车来人往，却无喧嚣之声，一切显得清幽宁静。赏樱旅人，或住或行，几乎都不打雨伞，左顾右觅，神清目朗，好像都陶醉在眼前的樱花美景之中。

　　我一路赏樱，一路前行。忽然，身旁驶过一队披红挂彩的崭新轿车，在不远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坡道上一字儿停了下来。车门打开，每辆车上走下一对盛装浓抹的青年男女。有的一袭鲜艳和服，有的一身藏青西装，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微笑。他们成双作对，挽臂扶腰，纷纷涌到附近草坪边的樱花树下，摄影留念。高挺的樱花树，一棵紧挨一棵，五彩缤纷，组成了巨大的花冠，悬挂在日本新人的头顶上方，是祝福，是证明，更是爱情的象征……置身在这爱意浓浓的环境，我深深地祝愿，为爱缔结姻缘的青年恋人，天长地久。

　　说来也巧，也算是非常幸运，从有马温泉返回的当晚，风声夹着雨点，似乎刮了一夜。第二天出外一看，满树的樱花不见了，无影无踪。前几日的暄腾热闹，现在变得沉静起来了。只见打扫落花的日本老妇，推着小车，缓缓地消失在前面的道路尽头……我想，樱花作为自然界的名贵花卉，其花开花谢，真是如此短暂啊。然而，樱花的开谢，又是多么令人振奋啊！何况，樱花之谢，也是挺有深意的。谢花的同时，紧接着的，又萌发出满树碧青碧绿的枝叶，更富有一种青春朝气，向人们预告着明春的樱花，一定远胜今春。

　　神户的樱花，令人神往而怀念。